清晨六点，山雾还裹着未醒的露珠，临时板房外的鸟鸣已穿透铁皮屋顶的集装箱。我掀开沾着晨露的蓝布帘，看见整座山脊正被第一缕阳光雕刻出毛茸茸的金边。这是电建人的生物钟，总比太阳早醒半个时辰。

工地的白昼被切割成无数金属的碎片。焊枪迸出的星子落进溪涧，塔吊的钢臂搅碎云絮，安全帽上凝结的盐霜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体的棱角。混凝土泵车的长臂像头银白的长颈鹿，将晨曦与水泥一同浇筑进基座；测量员手中的棱镜闪过绿光，如同在群山间抛接翡翠。钢筋工老周捆扎螺纹钢的架势像在驯服银蟒，铁丝在他虎口旋出漂亮的螺旋，碰撞声清脆如编钟。新来的实习生抱着图纸穿梭钢架丛林，安全帽檐不断被横梁敲出闷响，像棵移动的磕头松。最热闹的是拌和站，碎石与水泥在滚筒里翻滚成灰浪，装载机铲斗开合似钢铁河蚌。

人们也会在下班之余打打球，每当篮球撞出咣当的回响，整座山都成了天然观众席。输球的人要沿着盘山公路跑到第三根电线杆，暮色中跃动的身影，惊起归巢的野鸽子扑棱棱掠过铁塔。当暮色漫过测量仪的三脚架，山坳里便会升起人间烟火，铁锅里翻涌着从城里采购的火锅底料汤汁，映着二十几张年轻的脸庞，这锅红油沸腾的江湖，总能蒸腾掉白日里七分疲惫。

迁徙总在丰收时。当第一股电流涌过新架设的银线，我们的行囊已打好最后一个结。工具箱里躺着不同地域的印记：戈壁的砂砾藏在螺纹缝，秦岭的古杉缠过安全绳。临行前惯例要绕铁塔走三圈，看斜阳给钢架镀上琥珀色，恍惚听见群山间流淌着光的脉搏。

山道蜿蜒如没有尽头的五线谱，我们的工程车是跃动的音符。后视镜里，刚竣工的铁塔正与银河对望，而前方又有新的经纬等待编织。那些建设者留下的不只是钢铁森林，更是用脚步丈量山河的史诗——每根电杆都是竖写的诗行，每座电站都是待拆的驿站，而永远在路上的电建人，本身就是照亮人间的不灭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