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散文】离开故乡 才有故乡


发布日期:2025-04-24 信息来源:西藏公司 作者:苏明瀚 字号:[ ]

汉江总在雾里醒,清晨白茫茫的水汽爬上东关城墙根,远远的河口罩着日光,透亮的。青苔顺着条石缝往垛口爬,像谁家媳妇纳了一半的鞋底子。早春的风还渗着些凛冽,案头上一张旧明信片被刮得翻起一角,射在镜子里是个倒着的塔楼,恰似安澜楼挑起的飞檐在江水里泛起一阵波澜。檐角铁马叮当,顺着江面或急或徐,哗啦啦卷着青绿色的水花,竟能穿透纸背,落进我的茶碗里。

离乡求学那日,帆布包里除了衣物塞的尽是些杂书。火车站月台种着泡桐树,淡紫花朵扑簌簌砸在铁轨上。绿皮车开动时,青石岩慢慢地把山脚的江水吐出来,记得天上挂着小雨,湿漉漉地贴在车窗上,隔着一层雾似的,倒也许是车中的热闹罢。“汉江涨水莫怕,龙王庙石龟沉下去自会天晴!”在异乡也见过无数江河,却总觉不如这条裹着秦岭泥腥味的水亲近。汛时浪头拍打石岸的声音,在淘沙船的汽笛声里浮出来,混着蒿子面的酸香。

窗户外是轧轧作响的压路机,一清早就忙个不停,路边的槐树都在震颤。工人们戴着防尘面罩,像沉默的甲虫,电子喇叭里循环播放的安全警示刺破烟尘,嗡嗡的。记得四五岁那年,家门口也修路,从原先的泥巴路换成水泥的,可谓是街坊们的盛事。穿汗褂的李伯抡起十字镐,凿击声像木梆子戏的鼓点,碎石子在他脚边堆成小山包,汗珠顺着脊梁滚落,在阳光下凝成盐霜。我学着样子举起木框的羽毛球拍嘿嘿呀呀的凿地,羽毛球拍断了线,我也一不小心翻倒在马路牙子上,笑声就从周围的尘土里一齐环抱过来。

最念的还是江边。天蒙蒙亮时,踩着的石砖上还沾着晨露,还未摘的月光透着枫树的叶绞成一缕缕线。拐角石阶生着绿锈。夏夜涨水时,青蟹顺着台阶往上爬,月光在龟背碑上淌成银溪。守庙的老汉爱讲禹王治水的古经,旱烟锅子明明灭灭,倒像对岸渔船的灯火。去年返乡寻旧迹,早没了踪影,倒见石缝里钻出簇野牡丹,红艳艳地开着,石阶上也新装了霓虹护栏,可那烟袋锅的咳嗽声,总在梅雨季的午夜。

腊月里江风割脸,西关旧茶铺的八仙桌早磨出包浆,茶客们争辩码头新闻的声音,混着汉江号子往梁上窜。去年铺子改成咖啡馆,却在菜单角落印着“紫阳毛尖照旧”。如今懂得,乡愁原是汉江里的卵石。离了水才显出纹路,那些青苔覆盖的暗痕,要等异乡的月光来曝晒。近来多风,楼下飞扬的尘土连同针叶响成一片,恍惚间竟化作江心拖船的汽笛,原来每个游子都是支流,在远方重新认领自己的源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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